“雙減”政策實施以來，課后服務成為新時期重構基礎教育新格局、營造教育良好生態(tài)的重要舉措。為配合做好“雙減”工作，課后服務進入“全面覆蓋、保證時間、提高質量、強化保障”的新階段。2023年，教育部辦公廳等四部門出臺了《關于進一步規(guī)范義務教育課后服務有關工作的通知》，力圖通過進一步規(guī)范課后服務工作以提高課后服務水平和質量。課后服務“空間、時間和內容”的三維擴容提質要求，勢必增加基層教師工作負擔。當前，我國中小學教師白天在校工作時間已超過每周40小時。義務教育教師平均每天工作時間為13.75小時，有超過一半的教師平均每天工作時間在12小時及以上。過重的工作負擔會對教師身心發(fā)展產生負面影響，甚至有損教育教學質量、破壞學校教育生態(tài)。為進一步發(fā)揮好課后服務在“雙減”中的重要作用，引導中小學校在提高課后服務質量的同時有效減輕教師工作負擔，近兩年，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課題組針對義務教育階段1-9年級教師開展“課后服務與教師負擔情況調查”，以期摸清課后服務對教師造成負擔的真實情況，并提出針對性的改進建議。
一、調查概述：基于全國7個?。ㄗ灾螀^(qū)、直轄市）28個城市的“課后服務與教師負擔情況調查”
1. 調查工具
課題組在相關研究成果的基礎上自行設計開發(fā)《中小學課后服務與教師負擔情況調查問卷》。該問卷由課后服務效果、課后服務對教師造成的負擔、負擔產生的原因、負擔對教師生活的影響以及教師的減負期待共5個維度18個題項構成。另外，課題組還編制了《中小學課后服務有效供給的現狀、問題與對策》訪談提綱，內容包含教師關于當前學校課后服務對學生學習、成長作用的看法，學校層面對教師參與課后服務的支持是否足夠，學校開展課后服務存在哪些現實問題，學?？梢圆扇∧男┐胧﹣磉M一步提升教師參與課后服務的積極性和提高課后服務質量等四個方面。訪談對象為學校分管社團工作的教師、部分班主任代表和承擔課后服務工作的教師代表。
2. 調查情況
調查覆蓋北京、浙江、福建、廣東、山東、吉林和寧夏等7個?。ㄗ灾螀^(qū)、直轄市）的28個城市，調查方式為問卷調查和訪談相結合。線上問卷調查共收集問卷1177份，其中有效問卷1146份，有效率97.4%。被調查者中，性別以女教師居多，占比79.9%；從教齡分布看，10年以下教齡教師占比最高，為42.7%,11-25年教齡教師占比34.8%,26年及以上教齡教師占比22.5%；學歷以本科為主，本科學歷教師占比83.5%，研究生學歷教師占比11.2%，大專及以下學歷教師占比5.3%。教師任教科目覆蓋面較廣，其中語文（31.4%）、數學（21.3%）、英語（10.2%）占比最高，此外還包括音樂（3.4%）、體育（5.1%）、美術（3.8%）、科學（6.2%）、道德與法治（8.8%）、信息技術（2.6%）及其他（7.2%）。教師任教年級分布較為均勻，分別為1-2年級占比18.8%、3-4年級占比24.1%、5-6年級占比25.7%、初中占比31.4%。同時，課題組還采用線下線上相結合的方式，在北京和廣東廣州兩地的學校開展了5場訪談，共120名教師參與。
二、結果分析與討論：課后服務“擠出效應”帶來教師負擔顯著增加
1. 教師對課后服務減輕中小學生壓力作用認同度較低
教師作為課后服務政策的一線執(zhí)行者，其切身感受一定程度上能夠衡量課后服務的質量水平。調查顯示（詳見表1），教師認同課后服務在“減輕家庭教育壓力”“滿足學生多樣化學習需求，促進學生全面發(fā)展”“提升學校教育質量，強化學校教育主陣地作用”等方面發(fā)揮的作用，表示“非常認同”“比較認同”和“一般”的占比總和均在75.0%左右。在教師看來，課后服務有效分擔家庭教育壓力，對學生成長有利。與已有研究結論一致，學生參加課后服務后不僅可以擁有更好的教育表現，還可以緩解低收入等弱勢家庭背景對其發(fā)展的消極影響。
“雙減”政策要求減輕學生的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課后服務是落實“雙減”政策的有效途徑之一。但當前教師對課后服務減輕中小學生壓力的作用認同度較低，認為“課后服務能夠減輕中小學生過重負擔”的教師占比僅為65.8%，顯著低于上述三個方面。1/3的教師認為課后服務并沒有真正減輕中小學生的過重負擔。訪談時，有教師指出：“學生早晨8點到校，下午5點半離校，在學校有限的活動空間要待將近10個小時。一方面，學生自由活動的空間受限，不利于孩子成長發(fā)育；另一方面，學生在校時間過長，使得家長的有效陪伴時間大幅縮短，也不利于家庭陪伴。”
2. 課后服務對教師教學產生“擠出效應”
校內教師熟悉學生，具備豐富的學生管理經驗和應對處理突發(fā)事件的能力，是開展課后服務最核心的保障。課后服務離不開校內教師的協助管理，學生待在校園里，校內教師就需要在場。聘請校外人員上課，只能減輕并不能完全替代校內教師工作，課后服務必然延長教師工作時間。調查顯示，我國80.7%的校內教師認為課后服務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隨著“雙減”深入推進，課后作業(yè)設計及布置的要求明確為“減量提質”，提高作業(yè)設計的科學性和作業(yè)實施的質量是實現這一要求的重要抓手。這對教師課后作業(yè)設計水平提出更高要求，教師需動態(tài)調節(jié)作業(yè)總量，差異化分層布置作業(yè)，以保證不同學習層次的學生都能在校內完成作業(yè)。為此，課題組針對作業(yè)管理和設計方面對教師進行調查。結果顯示，53.3%的教師表示沒有充足時間進行作業(yè)設計，在當前中小學作業(yè)管理和設計存在的九大問題中居于首位。
3. 課后服務明顯加重教師工作負擔
教師工作負擔主要是指教師在學校教育工作中承受與擔當的教育責任、教育工作與職業(yè)壓力以及由此而付出的代價等。“雙減”后教師工作負擔明顯增加，88.7%的教師表示自己工作負擔明顯加重，其中表示“增加很多”和“增加較多”的比例分別為52.3%和36.4%。98.3%的教師工作日在校工作時間超過8小時，其中9.3%的教師超過12小時。課后服務使學生在校享受更長時間更好的教育服務，但由此出現了明顯的教育負擔由家長向教師轉移的現象，即家長額外教育負擔降低，學校基層教師負擔加大。
課后服務延長教師工作時間，增加教師工作內容，已經影響到教師的生活。首先，超負荷工作影響教師身心健康。配合做好“雙減”工作，提高課后服務質量，教師需要投入更多時間加強備課，提升課堂效率；需要投入時間進修學習，提升自我專業(yè)能力，如提高作業(yè)設計能力等。然而，工作時間的延長擠壓教師用于自我專業(yè)發(fā)展的時間，兩方形成沖突，造成教師焦慮。調查顯示，60.7%的教師認為“工作造成的壓力影響身心健康”。其次，超長時間工作占用教師家庭生活時間。55.3%的教師認為自己因為工作原因難以更好地履行家庭責任。訪談中，有教師坦言，照顧了別人的孩子，卻陪伴不了自己的孩子，工作和生活失衡。為鼓勵教師積極參與課后服務，學校將教師參與課后服務作為職稱晉升、年終績效考核的必選項。為應對考評，不少教師只能從事非專業(yè)領域的教學任務，這進一步增加了教師的工作量，教師不得不加班完成工作。44.2%的教師表示，因為工作上的要求，自己不斷加班；41.3%的教師表示，自己曾因為工作相關的職責不得不改變家庭活動計劃。因此，課后服務工作要持續(xù)穩(wěn)定推進，亟須關注解決教師負擔問題。
中小學教師工作負擔持續(xù)生成的內在根源可歸結于教師工作角色擴張與教師工作自主弱化、應對能力有限、有效學習匱乏之間存在矛盾，其外在原因主要在于教育評價尺度單一、部分學校教師資源不足、家長功利性期望過高、行政權力干擾學校辦學等。具體來看（詳見表2），教師負擔過重，首要原因是教師職責邊界不清，60.4%的教師選擇此項。其次是行政管理干預。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各級各類檢查評比工作最終都需要基層一線教師的配合，造成教師非教育教學任務過重。再次是過高的社會期望，選擇此項的教師占比41.3%。一方面我國傳統(tǒng)文化尊師重教，歌頌教師自我犧牲、為教育無私奉獻的精神，教師將工作置于個人家庭之上，工作壓力過大；另一方面“德高為師，身正為范”的社會期望讓家長對教師無限信任，有部分家長存在教師無所不能的幻想，造成教師教書育人工作無限擴大，家校配合不暢，工作難度加大。排在第四位的原因是學生管理困難，41.0%的教師選擇此項。排在第五位的原因是教師薪資待遇難以補償教師課后服務額外工作付出。薪資水平和職業(yè)晉升是教師職業(yè)激勵的主要手段，課后服務尤其是“雙減”實行后，學校工作內容驟增，但教師薪資水平沒有相應對等提高，37.8%的教師認為“教師薪資待遇低”，教師激勵不到位。
4. 教師對提高參與課后服務積極性的措施存在多重期待
面對我國以校內教師為主開展課后服務的現狀，為保證課后服務質量，首先要激發(fā)教師參與課后服務的積極性。根據調查來看，教師對提高參與課后服務積極性的措施期待方面，第一是減少非教育教學事務（84.6%），第二是增加勞動收入，體現勞動收入與付出對等（67.8%），第三是改革相應的考評與檢查方式（33.9%），第四是獲得家長更多的支持與理解（30.1%），第五是允許教師更多地發(fā)揮自主性（26.1%）。課后服務專項補貼作為對教師參與課后服務額外付出的補償，教師對其滿意程度，反映了增加的工作負擔與獲得的補償之間的匹配程度。調查顯示，20.9%的教師認為專項補貼能夠有效調動其參與課后服務的積極性，對專項補貼表示滿意和非常滿意；45.9%的教師表示一般；其余1/3的教師對專項補貼表示不太滿意和非常不滿意。總體來看，我國課后服務專項補貼力度不大，評優(yōu)評先優(yōu)先的管理激勵大于物質激勵。
三、政策建議：多措并舉提高教師參與課后服務積極性
1. 引進社會力量擴充師資來源
中小學教師工作負擔加重，既有“雙減”后課后服務常態(tài)化的主因，也有國家放開多胎政策后的生育高峰疊加因素。雙重壓力下，基層學校面臨教師短缺、在職教師超負荷運行的工作現狀。為進一步提高課后服務質量，相關部門需要從引進校外兼職師資和社會公共資源兩方面加大社會力量支持。一方面，合理引入退休教師、具備資質的社會專業(yè)人員或志愿者等校外師資豐富課后服務內容，同時加強校內外師資之間的溝通協調，形成教學合力。另一方面，將社會專業(yè)機構引入校園，讓專業(yè)的人做專業(yè)的事，如整合社區(qū)活動中心、青少年宮、校外活動場所等公共資源參與學校課后服務工作，為學生提供更加多樣化的學習體驗。另外，還可以通過替代方式積極擴充課后服務師資來源，如鼓勵師范類學生實習、鼓勵志愿者和有一技之長的家長參與，從而為學校教師“減負”。
2. 調整優(yōu)化學校管理模式
伴隨課后服務進入“每周5天、每天2小時”普及階段，課后服務給教師帶來的負擔將進一步加重。減輕教師負擔，提高教師參與課后服務的積極性，需要學校根據實際需求調整和優(yōu)化管理模式。一是實行彈性工作制。在教師確保不影響學校工作和保證完成本職工作的前提下，學校應允許教師根據自己的教育教學任務自由安排工作時間，調節(jié)工作和生活節(jié)奏。二是提供時間彌補措施。學?？梢試L試對參與課后服務的教師進行“時間彌補”，如實施“雙減假”“自主休息券”“親情假”等制度，幫助教師更好地平衡家庭與工作。三是改進教師考核評價。地方和學?？梢詫⒔處焻⑴c課后服務的表現作為職稱評聘、表彰獎勵和績效工資分配的重要參考，適當提升中、高級職數比例，并向積極參與課后服務的教師傾斜。四是關注教師心理健康。地方和學校應探索建立教師心理支持系統(tǒng)，提供心理咨詢和輔導服務，幫助教師緩解工作壓力和焦慮情緒。
3. 減少教師非教育教學任務
教育質量的全面提升意味著社會各方對教育內外環(huán)境和教育對象的關注更加多維、細致。教育內部的教育環(huán)境事務，如食品安全、校園安全、環(huán)境衛(wèi)生等管理，教育外部的地方政府政治事務，如教育扶貧、各類社會活動等，這些非教育教學事務同樣是學校教育工作的重要內容。在這種情況下，教師作為學生的直接管理者，需要配合落實的非教育教學任務勢必會加重。減輕教師非教育教學任務壓力，一方面要落實好《關于減輕中小學教師負擔進一步營造教育教學良好環(huán)境的若干意見》，開展社會事務進校園專項整治，切實減輕教師非教育教學負擔，減輕教師的非教育教學事務工作壓力；另一方面要推進數字化賦能，加強信息技術在學校管理中的應用，鼓勵學校探索更加高效合理的替代方案來滿足這些事務的需求。
4. 落實補貼政策激勵教師參與
教師課后服務補貼體現對教師課后服務勞動的尊重和肯定，是對教師參與課后服務額外付出的補償。在激發(fā)教師參與課后服務積極性的措施方面，67.8%的教師選擇了“增加勞動收入，體現勞動收入與付出對等”選項，但對現有的課后服務專項補貼政策，僅20.9%的教師表示“滿意”和“非常滿意”，反映出當前教師對課后服務補貼力度仍然充滿期待。為此，各地要積極落實補貼政策，鼓勵教師參與課后服務。一是要認真落實《國務院辦公廳關于規(guī)范校外培訓機構發(fā)展的意見》要求，全力統(tǒng)籌協調，因地制宜，多措并舉，積極籌措資金，完善課后服務經費保障辦法，確保課后服務教師和相關人員的補助及時發(fā)放。二是按照“公益普惠、成本補償”的原則，合理確定課后服務補貼標準，確保教師參與課后服務能夠獲得合理的勞動報酬，確保補貼發(fā)放的透明度和及時性。三是課后服務補貼要明確補貼方式，如可參考班主任津貼，對課后服務津貼予以單列，從制度上保障課后服務補貼按時足額發(fā)放到位。
來源 | 《中小學管理》 2025年第2期
作者 | 尹玉輝（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職業(yè)教育與繼續(xù)教育研究所副研究員）；王玉國（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院務辦公室副研究員）